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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雪】昔 剑南冬

凌雪阁中心向

本文参考部分史料,大部分是杜撰,看个乐儿就好,不能细究

因为没空跑游戏,关于南诏的部分看的是史书

没想到五年咸鱼藏剑先给凌雪阁交了粮,上头

文笔渣,平铺直叙,欢迎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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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雪阁】昔 剑南冬

01.

在广都镇客栈里醒来的时候唐可懵了好一阵子,仿佛只是睡了一觉就丢了半辈子似的。她坐在床榻上用比脑子指挥慢了半拍的动作摸索着自己的衣衫和身下的被褥,一切都整整齐齐,大概是昨天她睡着后就直接被放在了这里,一整夜估计连一个身都没翻过。

唐可不由得低声骂了句脏,心道唐琉你不厚道,说是要带年轻弟子南下巂(西)州探查消息,就算是出门见见世面,没成想转头就借口修整把自己药晕了丢在了广都镇。一想到连只比自己大半岁的小师兄唐却都被带去了,唐可就越发觉得心中不平。十四岁很了不起吗,不也是个毛小子?

埋怨归埋怨,唐可却不想就这么打道回府。她轻拍几下脑门,驱赶迷药残留的昏涨,然后跳下地来在一旁的桌案上取了小包袱和千机匣,脚步利落地出了门。还顺手把那张写着“回唐门。琉”的字条给撕了个粉碎。

当唐可牵着师兄好心留下的小矮马往镇外赶时已经接近午时了,她抬眼看天只觉得这次出门前没看黄历真是失误。大片层叠的阴云遮天蔽日,隐约可闻阵阵闷雷。而雨前的湿热更是叫人心中烦躁。

难不成又要折回去等雨停吗?原本已经误了出发的时辰,再等一等倒不会更糟,但是大雨冲刷不利于追踪。虽然南下的地图道路已经背熟了,唐可却不知师兄一行是否会走大道,而小路又实在有些多,最坏就只能到了巂州再行打探。

一声响雷在头顶炸开,把皱着一张脸闷头走路的女孩儿吓了一跳。唐可觉得自己的心情应该不会更糟糕了,所以开始指望能来一点好运气。她漫无目的四处瞟着,远远地瞅见前面一处铺子的飞檐下坐着个人。那人身材消瘦,带着个遮了大半张脸的破斗笠,身侧放着个四尺来高看着就很沉的大木箱子,箱子上插着面旗,上书一个大大的“赊”字。

是个赊刀人。

唐可认得这个人,前一日傍晚她随几个师兄在镇上落脚时见过。走过那人身前时,唐琉回头看了他一眼,脚步放慢了少许。走在后面的唐可注意到就也往那个方向看。一瞬间,在她还茫然不知具体目标时,只觉得后背发凉惊出了一身冷汗。那是仿佛被人用刀锋抵着后心然后又悄无声息撤开的后怕。转过头来时,她有些惊讶地发现唐琉正停在面前垂目看着自己。他抬掌轻轻在唐可的头顶按了按道:“凌雪阁的联络人,以前见过几次。算是同行,别看了。”

这会儿看见这个同行,唐可却不觉得害怕了。可能因为这会儿是大白天阳气正盛,又或者,是这人身边正放着把伞。唐可是个胆大的,她不避讳。

戴斗笠的赊刀人正靠在屋檐下等消息,这是他的工作之一。因为其实并不忙碌,所以刚到晌午就有些昏昏欲睡了。即便听见炸雷,他也不过是把装刀的木箱往里挪了挪,继续靠着墙犯困。他知道路边有个小丫头在看自己,毕竟昨天刮了人家一眼,杀手出身的对这个都有些敏感,被记住了也不奇怪。

“这位前辈,你的伞能赊吗?”

赊刀人睁眼,看见一双穿着黑色皮质长靴的脚。他抬了下斗笠,发现是那个穿着唐门靛青衣裙的少女,不由得有些讶然。

“前辈,你不是赊刀人吗?这把伞能不能借给我。”见老板不回答,唐可又问了一句。

“丫头胆子不小啊。”赊刀人嗓音有些低哑,带着叫人心寒的漠然之意。

“我来跟你做生意,虽然是明面的,但你不至于赶我吧。”唐可斟酌了一下:“你借我这把伞,回头我给你拉活儿呀。虽然我人微言轻,好歹也是唐家堡的内门弟子,不会叫前辈吃亏的。”

“既然知道我是什么人,如此轻诺不怕来日葬送性命?”

“吃皇粮的不滥杀。要是猜错了,我自认倒霉。”

赊刀人笑了下,觉得这女孩儿有点意思。他直起身抓过身侧的纸伞在掌中摩挲了片刻,才给女孩儿递了过去:“这把伞我有点宝贝,我信你重诺所以托付于你,要是不还,我会去寻。”

接过纸伞时,唐可这才看清这人的脸。他还很年轻却续了短须,显得有些落拓。大约是属于杀人者的气质已经糅合进了每一寸肌骨,令这人虽五官柔和,却无法让人感到亲近。尤其是那双过于深邃的眼睛,冷若寒泉,仅仅对视便觉森然。唐可开始责怪自己的托大,她后知后觉的戒备起来,略显僵硬的动作逗笑了赊刀人。

“雨行魍魉未见飞雪。他不想在这里过冬,长安下雪之前,我要带他回家。”赊刀人低哑着开口,唐可听不出情绪,却能察觉隐于其下的威胁之意。

“好,我知道了。”接了谶语,女孩儿攥了攥伞柄,后退几步窜上马背,扬鞭向城外驰去。

02.

接到帝国改元的消息时,牧周已经在去往川蜀的路上。他自浩气盟所在的江南东道一路往西,已经走了小半个月终于临近了剑南首府成都。来之前,盟中已经在清点弟子,准备分批北上协助朝廷和各大江湖门派抗击狼牙叛军。性急一点的已经提前开拔。当清点到牧周头上时,他却对上峰说,自安史叛乱以来,江湖各大势力、门派无不震惊,进而发动弟子前往相助为国略尽薄力,这么多人,不缺自己一个。

“什么意思?身为浩气盟的一员,国难当头,却想临阵退缩?”上峰显然没想到这个国教出身的年轻人,平日里惩奸除恶义不容辞,这时候竟会如此说话。

“如今帝国内乱,兵戈不休民不聊生。正因如此,从前就对帝国虎视眈眈,恨不能将大唐分而食之的众邻国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有眼光啊道士大哥。你们浩气盟平时还教弟子兵法的吗?”

牧周不知对这样的夸赞如何作答,便只点点头,扶着茶碗一板一眼地跟眼前的小姑娘讲着自己这个时候入蜀的原因:“非也。朝廷调重兵北上,西南边境守备必然削弱,正给了不安分的南诏、吐蕃等国入侵的空子。牧周请愿西行入蜀,探查西南动向,没事最好,若有战也好及时支援。”

片刻之前,大雨倾盆而落。举伞骑马的唐可觉得自己傻透了,干脆在城外找了个茶铺,决定等雨停了再继续赶路。铺子中除了唐可,还有一个客人。看衣饰是道家出身,可这人还背着把剑,大约是哪个江湖门派的行走弟子。都是被雨挡了路,同时也是为了驱散自醒来后就缠着自己不放的晦气,唐可很自来熟地蹭了过去,跟铺子里的另一位客人攀谈了起来。

往日里在西南行走的中原门派弟子也为数不少,但如今北方爆发战乱,许多有志报国的江湖人士都北上了,连唐门和更南边的五仙教都派了弟子前去支援,能在此时心系边境从中原赶来相助的人可谓少之又少。从五年起,唐与南诏就已经边境不睦,甚是爆发了几场不小的战争。是以近几年来,唐门已经形成了定期探查边境动向的惯例。这些对于生长在蜀地的唐门是为常态,但对中原人却不是。这个牧周能想到此,并亲身来到边境,着实让唐可佩服了一把。

也许是唐可的赞赏之意太过明显,牧周感觉颇不自在。他端起茶碗抿了口才有些尴尬地开口:“姑娘过誉了。牧周少时入纯阳,习心修道,锤炼剑法,对兵法知之甚少。也是后来行走江湖,经了磨砺才悟得一点。”

这话半点不假,却有避重就轻之嫌。他此番前来,实则是因为心里那点道不明的亏欠。在山上时,师父说过,世事难料,大道红尘。走过世路,洗练尘心,方才能得圆融。当时牧周只是点头,后来才知道师父是说他单纯,处事太过刚直而缺少谋断。等到终有所悟时,虽未有大错铸成,却始终留了一点歉意不知该报偿给谁。

“怎么啦?”唐可看着这年轻的道士思虑深重的样子颇感奇怪。按理说边境军情并没有如此紧急,那该是另有隐情了。

思及此,女孩儿安静了,从背后抽出千机匣拆解擦拭起来。一边摆弄着,一边偷瞧牧周的脸色。过了一会儿,牧周轻叹一声:“大约五六年前,我应盟中之令前来西南探查。曾在这里第一次目睹了盛世边缘的残破溃口。”

03.

“我自古及今,为汉不侵不叛之臣。今节度使背好贪功,欲至无上无君之讨。敢昭告于皇天后土!彼若纳我,犹吾君也。今不纳我,即吾雠也!”

当得知南诏新君阁罗凤建造祭坛,准备牲牢,在祭天仪式中向上苍立誓抗唐时,侯危并不感到十分意外。他沉默着遣走了属官,折回案前提笔开始书写承给上司姚州都督的奏报。笔尖落在纸上,匀开一点墨迹,执笔的手却始终悬停在那里,犹豫不决。长久的凝思后,侯危抹了把额上冷汗,重新铺开纸张写道:南诏已反,当起兵相抗。

收到奏报时,张虔陀正在府衙之中宴饮作乐。看着副手满面焦灼,疾呼起兵的样子觉得煞是扫兴,漫不经心嘲弄道:“南诏蕞尔小国,其君懦弱无谋,岂敢与大唐相抗。我早已向朝廷禀报过他图谋不轨,递送训斥国书的使者还是你我一同接待。当此时,他不老老实实夹起尾巴,等着朝廷将之讨灭吗?侯老弟莫要杞人忧天了。”

如果侯危是员武将,当时便要发作,定要痛揍这老小子,再将导致今日之祸的种种罪状罗列给他听。然而侯危只是捏紧了拳头,跪伏下来,再次重申自己的主张。

张虔陀放下酒盅,冷笑一声,命人将副都督侯危拖出府去,赏了这个身板单薄的文人一顿军棍。

 

回过头来想想,侯危觉得自己还算幸运,只是差点断了腿。比起后来去劝谏的,至少还留了一条性命。

两个月的时间,情势急转直下。当初未能早做准备,至使如今姚州城下尸骨铺地。南诏大军在城下扎营,将姚州城围得如同铁桶一般。信使出城便被截获,调不来援军,城中也已经接近断粮。再加上寒冬摧折,唐军已经失去了胜机,往后的发展大概就只有死的壮烈和死的凄惨的差别了。

好在张虔陀已经不像战事初起时那么疯狂了。彼时姚州军出战,败一迹斩一将,失一策斩一谋臣。合州官员敢怒不敢言,险些就在城中掀起哗变。好容易撑到今天,这位罪魁祸首才算是消停了。

 

“大人,冬夜风寒,您大伤初愈还是快些回府吧。”巡视城防的将士提着一盏灯笼登上城楼劝侯危回去。如今总领军务的正都督蔫儿了,侯危就是城中这些守将谋臣的主心骨。

其实侯危也觉得奇怪,张虔陀前段时间起就已经放手军政,一幅听天由命的样子,但至少还会在白天巡视军营,观察战况。可这两天他却没有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们这两天可有去过大都督府上?”

“这,末将不知。”他自然不知道。随着唐军死伤越来越多,城中存粮行将耗尽,这些将军每天都焦头烂额,谁有空去探望那个荒唐的都督。

二人沉默着下了城楼,忽而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了侯危额上。他伸手一抹举到灯笼前,发现那赫然是一抹血色。还不待二人表示惊讶,一股劲风便从身边滑过。一道执着火把的白影轻巧地落在他们斜前方,而后起身向前跃出几步转身站定,颈间血色的长巾也随着那身影的动作飘舞,端的煞是惹眼。

“何人?”守将厉声喝问。

“初次见面,侯大人。”有声音从略远处飘来,另有一人从黑暗中走出,站到了白衣人身边:“凌雪阁萧唳,”

“雨重,”

“拜见大人。”

侯危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应答。却见白衣服的年轻人举起了火把,示意他们抬头望城楼上看。侯危紧蹙眉头转过身去,只见那来时还空无一物的城墙上,此时正吊着一具无头的尸身,制式的大都督官袍被血浸透,还有尚未干涸的血液顺着尸身的足尖滴落。

大骇之际,有什么东西滚到了侯危脚边,他颤抖着低头,对上了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张虔陀被杀了。

04.

至德元年深冬,姚州城迎来了一年中最奇特的两位客人,一个白衣红巾,一个黑甲白巾。两位年轻的杀手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戳在姚州副都督侯危面前。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进城,也不知为何在杀掉了朝廷命官后他们还敢如此大摇大摆来见姚州城的二把手。

两边虽然人数相等,但侯危不觉得自己这边能在搏斗中占什么优势。他决定放弃反抗,跟这两个看起来还比较友好的杀手小哥儿谈一谈。

萧唳和雨重这回的目标名单上只有一个人,除此之外,他们还是来传口信的。

“我等奉广平王之令前来传信。”后来的萧唳冲着侯危拱手施礼:“业已查实姚州都督张虔陀欺侮刁难南诏新君,身为边将不思安抚民众,肆意煽动仇恨,挑起边境争端,至使南诏叛唐。今着凌雪阁萧唳、雨重依国法,杀之。”

“观我军现状,怕是无力以战脱困。侯大人可以此獠头颅为凭信,以城中金银财货、布帛马匹为礼,向南诏王求和。”一旁的雨重开口接上:“事关边境诸城归属,请大人斟酌。”

这是朝廷带来的生路。

 

又三日后,萧唳、雨重便跟随亲自为使的侯危押送府库之中能找到的所有财货,入了南诏的大营。

南诏王阁罗凤亲自接见了他们。年轻的君王冷着脸扫过那些财货,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张虔陀的人头上。

“昔日张虔陀辱我家人,欺我百姓,在圣人面前诬告于我。南诏虽小,却是为一国,岂有受凌辱却吞而受之之理。尔等且回,吾静候一战。”

 

“李泌大人料事如神,广平王这招对被气狠了的阁罗凤根本不管用。”

回城后,萧唳和雨重回到了空荡荡的都督府。二人毫不客气地霸占了最豪华的一套客房。此时的萧唳正趴在桌案前翻着从张虔陀书房里抱过来的一堆书卷。而北方人雨重则畏惧南方冬天的湿寒,揣着个暖炉裹着被子窝到床榻上去了。

“带着家人前来拜访,结果老婆被人睡了。搁我就当面给他刮了。”

“你不会,你顶多让他下半辈子再起不能。”萧唳展开一卷字画漫不经心地瞅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雨重一起说着风凉话:“可怜了守城的将士们,跟了这么个狗上司。”

“唳哥,这杀人的任务完成了,和谈却吹了。这次的任务算成功吗?”雨重有些心绪不佳。倒不是因为害怕任务失败,而是如今他们都被圈在了战场上,得看到个结局才能回去复命。

“和谈成不成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就是传个信。只要能活着回去,就不算失败。”话虽如此,萧唳却也跟着烦闷起来。姚州已经粮尽,决战就在几日之内。虽然都是刀头舔血,但二人都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场,更何况去打一场毫无胜算的仗。

“你要是不想打,咱们可以趁夜出城,远远的看一眼亦无不可......”萧唳说这话时没怎么过心,只是觉得雨重可能不想看那血肉横飞,流血漂橹的人间炼狱。杀千万人跟杀几个人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可雨重却说:“咱们这样的,也算是大唐的兵。战阵拼杀有何不可?此来是为求边境和睦,纵使这一仗打不赢,也该尽全力去厮杀。”

萧唳翻书的手停下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那句话说得有点多余。跟自己这种被凌雪阁买回去的孩子不一样,雨重的父亲曾经是太学的博士,因言获罪丢了性命,这才使年幼的雨重流落到凌雪阁中。雨重从小学的就是家国大义,即使干了杀人的行当,他也始终把“秉坚忍之心,行国士之事”的入阁的誓言放在心中践行不辍。他是真的为了大唐帝国的安定而杀人,跟戍守国境的兵无甚不同。萧唳刚才那句话,正巧激起了雨重心中对守城士兵的同情。这一战,他们非打不可了。

05.

姚州的冬天没有雪,却依旧冷的叫人心寒。因为湿寒,屡次被血浸染的土地变得湿滑难行,踩上去叫人觉得恶心。踏出城时,萧唳迎着冬日苍白的阳光拍了拍同伴的后背,说:“走吧,别离开我太远。”

雨重呼出口气,握拳轻轻击在萧唳的心口,而后甩开链刃,踩着吴钩碎雪冲入了敌阵。

萧唳一向是个随遇而安,见好就收的人。因为行事谨慎,在阁中千奇百怪各种作死的任务中存活率算高。即使上了战场,他也没有放松警惕。能杀的人就杀掉,不能就放弃,绝不贪胜恋战。他的目标就是在今天结束后,跟雨重一起离开这里回太白山去。

然而这一次萧唳失算了。雨重到底太年轻,又自小被教成了个重情重义的温厚性子。他可以为了任务屠戮性命,却看不得同袍受难,对无关紧要的旁人也心存仁善。到了这个场合,雨重才深觉己身无力。周围奋战的唐军次第倒下,他却不能第一时间毙敌于刃下,愤恨与怒火终于将他吞噬。

雨重冲的太深了,以至于当萧唳注意到时,他已经被敌军重重包围。南诏的士兵持着长槊,将雨重和几名唐军困在当中,眼见着形势就要不可逆转了。

余光里瞥见这个场景,萧唳心中暗道一声不妙。他毫不犹豫地回身,手中的链刃弹射而出,钩住了一名南诏长槊兵。收链前冲时,萧唳毫无顾忌大开大合地挥起了链刃,一记乱天狼狠狠地向敌阵砸去。当看到敌人舞着长槊转过身来,萧唳迅速运起小轻功后撤,同时再次弹出刃锋,落地时接上了铁马冰河,瞬间就将敌阵撕开了道口子。眼见敌阵破开,阵中的雨重挥起链刃,在周身形成了一个刀域。在斩无常刀域掩护下,唐兵们开始突围。

然而唐军终究大势已去,向着城门节节败退。在退回城中的士兵们掩护下,侯危带着城中文臣和想要逃生的百姓从侧门出城,由守军截杀追兵,且战且退,向着北方巂州后撤。

 

侯危带着姚州逃出来的残兵败将和无家可归的百姓抵达巂州城下已经是五天后的事了。因为姚州被围,消息传递受阻,巂州在得知前线军报时已经为时已晚。故而巂州都督并没有太为难姚州一众人马,例行的盘问后就开城放行。

失了国土家园,这些天又疲于奔命,姚州兵卒、百姓连带着逃出来的官员都已经是精疲力竭。入城之后,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在一切重头开始之前,他们首先要做的就是好好歇一歇。

巂州都督好心地拨了闲置的一处官邸给侯危等人暂驻。待大致安顿下来,这些天里一直追随保护在侯危身边的凌雪阁二人终于有了闲暇。雨重甚至都没跟府中官员打个招呼,就拽着萧唳赶往军队的驻地。他们要去找一个医生。

 

秋非是在游历途中偶然碰上了溃退的军队。因为这逃难的姿势实在有些惨,秋非作为万花谷杏林弟子看不过去,于是主动请求加入协助。逃到第三天时,秋非接到了一个病人。带人来的是一个白衣红巾的年轻人。秋非看见他时,那年轻人正满脸惶急地背着个穿黑甲的在临时营地狂奔,希望找到一个能救背上之人性命的人。

看到秋非有意阻拦,雨重急忙刹住脚,停得太急险些一头栽在地上。

“把人放下,我看看。”秋非赶开了围观的士兵,腾出一块地方给新的病人。

医者平淡从容的态度成功让被惶恐冲昏头脑的雨重冷静了下来。他把萧唳放下,试图让他平躺下来,可刚触到地面,萧唳的身体就地蜷了起来,浑身痉挛颤抖,根本不受控制。看到同伴这个样子,雨重心急如焚。他狠了狠心,硬是把萧唳的身体摆正,死死按着他的四肢,然后抬头望向立在一旁的秋非。

万花的医者面沉如水,他避开了雨重清泉般澄澈恳求的目光,蹲下身在萧唳周身摸索片刻,很轻易就发现了对方肋下的一处甲胄裂口。伤口已经被包扎过了,只是处理的不大精细,已经有血迹晕染开来。

“先生,需要我把他的甲脱下来吗?”雨重的声音发紧,带着一点点颤音,这让他听起来更像个惶恐的少年。

秋非点了点头:“伤口需要重新处理。”

“然后呢?他为什么会这个样子,明明之前都好好的.....”见医者没有下文,雨重追问道。

未等秋非回答,一道虚弱的声音插了进来:“......是七日风,没救了。”

雨重一惊,低头看到萧唳已经缓了过来便往旁边退开,神色木然地跪到他身侧。萧唳看起来疲惫至极,那双黑眼睛中却映着不远处的一点火光。他笑了一下,道:“先生,换药吧。”

 

“南诏军中有一绝杀利器,名曰‘毒槊’。形如生锈的兵刃,人被它击中后伤口不会愈合,会无血而死。”那天晚上,萧唳裹着毡毯躺在篝火边平静地讲述着。在战后看到伤口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了结局。营中已经有人因此而死去,但他没有告诉雨重。

“这群蛮子还夸口说,这种铁‘从天雨下,入地丈余,祭地方撅得之’。虽然见面不如闻名,不过这东西还是有其厉害之处。”

“你冷吗?”雨重打断他。

“......还好。”萧唳忽然心头一酸。他伸出手去拽雨重的,那年轻人用力地握住他,却抱起双膝将脸埋进了臂弯中。

“快睡吧。”雨重闷声道。待掌中的力道渐渐松了,他才抬起头,借着将熄的篝火和清冷的月色久久凝视自己的同伴。同时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他还活着,萧唳还活着。

06.

撤退途中到入驻巂州,一路上萧唳犯过三回病,最终都有惊无险挺了过来。但他们二人都知道,萧唳正一天天变得衰弱,而且不会再好起来了。

在颇为艰难地易接受了同伴正在死亡这一事实后,雨重迫不及待地想带萧唳回太白山,至少最后再看一眼故土。这几乎成了他的执念。然而入城当天深夜,萧唳就第四次发病,这回竟将自己的脸颊咬破,弄得满嘴是血,吓得雨重差点就哭了出来。

因为入阁晚,加上没有武功底子,雨重比别人多花了两年才从昭明苑转到吴钩台。而分派给他的第一个搭档,就是萧唳。这个师兄平日里懒懒散散,什么事都不太上心的样子,对待任务却十分谨慎。他的周全,使雨重可以在其庇护下走得稳稳当当,可以不失本心,当一个自认为无愧的杀手。

从前可以无愧,之后,前路何迢迢矣......

萧唳缓过劲来,略微点头示意雨重可以放开自己了。他轻轻拍了拍雨重的手背,说:“别等了,我们回太白山吧。争取回去看个雪景再死。”

雨重手臂一僵,然后缓缓攥紧了拳头。

话虽如此,到了第二天,萧唳却发起了高烧,整个人昏昏沉沉,几乎无法清醒过来。来探病的秋非走后,雨重便就这么守着他,一整天,哪里都没去。

 

他们不知道的是,姚州军入城不过两天,就已经与当地驻军、百姓起了颇为严重的冲突。这伙兵痞在张虔陀治下骄纵散漫惯了,欺压百姓简直成了家常便饭。侯危作为副都督,管束力十分有限。这回打了败仗,所有人都窝了一肚子火,横行乡里起来就更加卖力。不过两天光景,就已经把驻地周围的人家搞得鸡犬不宁。

巂州都督派人敦促侯危约束手下,却被心力交瘁的侯危一句:“便请都督派兵镇压。”给堵了回去。

无奈之下,巂州都督只得调派人马镇压姚州军乱。姚州军兵将大怒,竟然打算挟持百姓以作报复。巂州军不敢硬上,双方只得僵持。到了第三天晚,巂州都督终于说动了侯危去与姚州兵马谈判。临行前,侯危的属官来求雨重,希望他能随侍保护侯危。雨重本想一口拒绝,却听萧唳道:“姚州副都督不能出事。南诏大军强敌在侧,如果巂州内乱下一个陷落的就是这里。”

 

是夜,萧、雨二人还是随着侯危去了姚州军大营。侯危劝说姚州军退出巂州,驻扎在邻近的一处要塞中,军需用度由巂州筹措,保证使将士们能安安心心过冬。然而这样的条件显然不能使姚州军满意,谈判失败,侯危被赶出了军营。

回到都督府,迎接几人的自然是巂州官员们的怒火。可对凌雪阁的二人来说,这一切就像是舞台上并不精彩的戏码,端的是毫无味道。但是有一件事令雨重有些在意,似乎有什么人在出发去姚州营时就跟上了他们。夜已深,病情稍有起色的萧唳已经很累了,趁着等待的间隙已经坐在都督府的石阶上睡了过去。雨重怕他着凉,准备干脆不等了,就这么回屋睡觉。

 

恰在此时,他们身后的门开了。争吵不休的话语随着灯光一起扑了过来。雨重狠狠皱了把眉头,他现在是一点也不想再掺和南诏兵乱之事,也许当时在姚州就应该听萧唳的意见直接回阁中复命。若是果真如此,至少.....雨重甩甩头,不让自己想下去。他把一双链刃摘下来挂在腰间,然后背起萧唳,刚打算起大轻功,就见一道剑芒破空而来袭向了走在前面的侯危。

剑芒乍现的瞬间就被截断,而截断剑芒的正是萧唳手中弹出的链刃。

“这么快就招惹了江湖义士,亏我还觉得侯危比张虔陀好上那么一点。”萧唳低叹一声,推着雨重放下自己。

这一击着实惊到了在场的一众官员,一个个都不知该做怎样的反应。

一声怒喝骤然响起:“还不快走!”

话音落,又是数道剑芒劈了下来。这一次雨重的刀更快一些,甩开斩无常将剑光悉数当下:“不知阁下何人,若是为义而来,不妨露面谈谈。”

“庸官、走狗,不足为道。”

“讲不讲理啊......”萧唳头疼地甩甩手腕,试图让自己把链刃握得更紧一些。

来客却不想听他们寒暄辩解。清光浮动霎时成阵,两人立刻发现自己的动作变得迟缓。雨重毫不犹豫地用小轻功退了出去,萧唳慢了半步,右手的链刃被剑芒击落。

“呼,那你倒是说说,我们侯大人得罪谁了?”萧唳锲而不舍地挑着话头,他是真不想打,却不得不被雨重带着躲避劈落的剑光。周旋半天,他们都已经注意到来客就站在都督府最高的屋顶上,想要反击却还差一个契机。
“身为副督,不行管束教化之职,放纵兵匪作乱。仅仅三天已有平民数人死于兵乱,甚至有孩童被奸淫致死。我便要取这狗官性命,拿去祭奠枉死之人。”清冷的声音被纯正的内力推散在风中,听起来很有震慑效果。

“那你怎么不去杀姚州军的统帅,刚才去和谈,他可是把我们赶了出来。”雨重扬声驳斥道:“我要是乱军统帅,听到有人因他之过而杀了侯危,可是要笑死了。”

“吾自会去,不劳费心。”那剑客显然是被噎了一下,但回答的话语却还是坚定不移。

“.......呃。”一声低呼在雨重身侧响起,随即是链刃落地的当啷一声。萧唳方才是打算再说些什么,一开口却被剧烈的痉挛掐断,再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拼了命让自己站着,瞪大了眼睛硬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雨,拦他。”

话音未落,雨重已踩着轻功冲向了剑客落脚的屋顶,右手链刃甩出,一招血覆黄泉就要去钩那白衣剑客。但是他意图过于明显,被那人轻松以小轻功闪过。雨重追击过去,仗着兵器长的优势终于擦到了剑客的衣角。但是这还远远不够。

在被剑气推开前,雨重对着剑客的落脚处甩出乱天狼,硬是将屋檐砸塌了一块。面对铺天而来的刀光,剑客格挡不及,又骤然失去了落脚处,从屋顶被打落到了地上。

落地时,雨重已经摆好架势等着他了。这一次他成功钩住了剑客的左肩,快速后撤的同时使出了铁马冰河,总算将人拖到了空地上。

“你讲点道理,我们现在说的可不是区区几个百姓的生死。”雨重平日里素不滥杀,这道士功夫不错,要想生擒不尽全力根本拿不下来。可他这会儿更担心倒在一边的萧唳,要是能劝服这人那是最好。

“杀了这两个狗官,这群兵痞子自然会变成一滩散沙,到时再由巂州幕府收编了就是。”链刃在来人肩头豁开了个口子,可他只是皱皱眉头,然后就直接捏着刀背将钩在肩上链刃扯了下来。见雨重顺手将武器收了回去,还不时去瞅斜后方的另一人,剑客漠然道:“刀也会去关心同伴吗?”

“杀侯副都督,姚州军必然以此为借口与巂州守军交恶。杀乱军统帅,则会失去兵卒信任。两个都杀了,你以为那群兵痞会成为一盘散沙,实则他们还会再推举一人,继续在巂州作乱。”雨重盯着剑客的眼睛向旁边挪了几步,将萧唳挡在自己身后。吴钩台弟子少有善言之辈,对雨重来说,好话便算是说尽了。

“这些南诏人从来都是抢了就走,而今他们劳师远征,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想必很快就会退去。斩杀败军头领后,只要巂州都督能火速平定叛乱,就不会造成危害。而僵持早晚要生变。”

“冥顽不灵。”

后来,牧周再去回忆当时与雨重对峙时的场景,终于觉得是自己偏激了。那时初下山,想的是仗剑行侠,除恶隶护百姓。他对于官场战场知道得并不透彻,也想不了太深远。而这群他眼里的刀,则必须在任务规定的灵活限度内,最大程度地维持大局的稳定。何为大局?多是舍小就大。

雨重放手一搏的结果就是,双方各自拼死,战局十分惨烈。当牧周再次清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午后了。他茫然的望着天花板,试图搞明白自己身在何处。有人从室外进来,看见他醒了,似乎松了口气。牧周转动脖子去看他,发现那是一个穿黑袍的万花弟子,手中正拿着个布包准备给他施针。

“你被砍了十七八刀,雨重带你过来时说,这家伙快流血流死了,先生你治治他。”秋非淡然一笑:“幸亏没有要害受伤,流了血多吃几顿也就补回来了。”

“他们人呢?”牧周问。

“走了。说是要回太白山去。其实他们早就该走了,甚至可以不参与姚州城的最后一战。”言罢,秋非沉默下来。他示意牧周躺好,手法利落的将几根银针刺进牧周胸口的几处穴位。

“那小子伤得也不轻,就这么走了?他们不是要守在侯危身边吗。”牧周还是有些茫然。而且,他竟然从跟凌雪阁杀手的遭遇战中活下来了,也是令人费解的一件事。

“按萧唳的话说,他们只是顺手帮个忙。毕竟姚州城丢了,还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回去难免要看上级的脸色。而且雨重不滥杀,现在这个结果已经不错了。”秋非的语气平平淡淡。

他没有告诉牧周的是,昨夜一身是血的雨重已经无力独自把他送来医馆。于是便等着萧唳略作休息,然后二人合力把他搬了过来。秋非安置牧周时,靠在门板上的萧唳再次发病。而这一回,他却没能再恢复过来。

弥留之际,萧唳抓着雨重的手腕断断续续地说:“抱歉啊,哥没法参加你成年的生辰宴了......呵,我去年就把酒备好了,埋在明山馆后的松林里。去找吧。”

然后他又挣扎了半刻,努力睁着眼睛看着雨重。心宽的人,目光总是沉静安宁,给人波澜底定的之感。既然没有什么可以留下,至少,给自己的最亲近的人留一份安心吧。

第二日清晨,雨重带萧唳离开时,秋非过来送他们,神色中透露出明显的担忧。但那个年轻人看起来却很平静,他说:“凌雪阁弟子,不笃情,不贪求。所以这没什么。”

只是秋非看到了,雨重将萧唳的腰牌解下来时,将那块小小的木牌贴在自己的额头上,就这么待了很久。

 

后来,牧周留在巂州城养伤,见证了侯危在巂州兵的拥护下半是威胁,半是规劝,最终令姚州败军退出了城去。而想要留下的,则被编入了巂州的城防。十天之后,斥候传信,南诏王在劫掠数座城池并占为己有后终于折返王庭,唐与南诏的边界被重新划定。至少暂时,边境迎来了安定。至于第二年,南诏王再次发兵,联合吐蕃与唐决战于洱海西岸并大破唐军,那就是后话了。

 

07.

“关于这个故事的很多细节,都是我后来根据秋非的描述拼凑出来的。我知道自己并不真的亏欠他们什么,只是经过那件事,多少有些理解了这些世人眼中不问是非善恶的刀。”牧周没注意到自己脸上的表情流露出了诸多不忍:“他们和我们都一样。一样为了自己的道,在这天地间沉浮。”

故事说完,仲夏的暴雨也已经平息了下去,有阳光从层云缝隙中洒落,干净明澈。唐可收拾完千机匣后就一直攥着同行前辈的伞把玩,到这会儿,她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这把伞......

唐可把握着伞柄的手移开,那木质的把手上刻着几个字“雨行魍魉”。翻到另一面,她看到在伞柄的中央还刻着一个小小的“唳”字。女孩儿心里泛起了嘀咕:不会就这么巧吧。

她望望坐在对面似乎正在沉思的道士,轻点了下头,道:“道士大哥,雨停了,我得继续赶路。这把伞是我刚才在镇上一位赊刀人那里取的,既然已经用不上了,能不能请你帮我把它还回去呢?”

牧周淡笑着应了下来便起身拿起了手边的佩剑和伞,对少女点头示意:“小姑娘行路可要保护好自己。”

“知道啦,一个个都这么爱充大哥。”唐可托着腮冲牧周挥挥手。她也要继续自己的旅途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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